悲情屠杀

文章 2019-07-11 22:11:41 1个回答   ()人看过

《悲情屠杀》从身边旧事展开,乃至于和猪攀上关系的典故,时而说理,时而议论,在平实朴素的语言背后,作者呈现给我们的是一颗悲悯的心。

推算起来,猪的历史应该比我们人类更悠久,听说野猪化石远早于类人猿化石。猪的祖先青面獠牙,怒发冲冠,就是现在,它们的后裔仍有一个分支活跃在崇山峻岭和莽莽丛林间,甚至还会偶尔光顾我们人类的领地,有意无意地挑战着人类的统治权威。有史以来,狩猎者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将子弹射向它们。报复乎?非也,更多的因素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因我们人类独有的私欲而对野猪展开疯狂的屠杀。

这并不是我想要关注的内容,它超出了我的思考区间。能够勾起我的回忆,激起我的温情的,不过是经过驯化了的圈养猪而已,它们温顺、闲适、安淡,与世无争——对它们的怀念与我的属相没多大关联。

小时候,每逢过年,我们那些小伙伴们都会心花怒放。因为,要有猪肉吃了,望眼欲穿中,终于又等到了开荤的时节。四十年前,我们苏北农村和全国各地一样,猪肉绝对是昂贵的奢侈品。记忆里,穷人家即便买了肉,也是很少吃的,而是高高悬挂在二梁上,等到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或逢大事才可以吃到,那也只是浅尝辄止,没法放开肚皮大快朵颐的。

那时,望着二梁上的肉,我舌底生津,小心翼翼地惦记着,生怕吃不到,倒被贪嘴的馋猫叼了去。夜间醒来,我会蹑手蹑脚,前去察看一番,见那肉在,方放下心来,再卧床睡去。过年就不一样了,再揭不开锅的人家,起码在除夕那一天,会让孩子对肉的渴望得到些许满足。

猪肉的来源大多是本地取材。除夕前夕,谁家的猪长成了,它没准就会为喧嚣热闹的春节献身。那时,我幼小的心里只惦记着肉,决不会想到宰猪的悲情。多少年过去了,现在闭上眼睛,脑海里还不时不时浮现那时浓妆艳抹的屠杀,心底泛起阵阵凉意。如今,听说在现代化大型屠宰场里,屠宰手段高明多了,温情多了,和谐多了,会体现人性化一面,颇有点临终关怀的意思。据说,待宰的猪牛羊们先进入一个音乐室,在那里会欣赏到轻音乐,那音乐在空气里舒缓地流淌,听说在那样的情境里,它们会悠闲自得地甩着尾巴,惬意地眯着眼,忘情谛听心语低诉,那肉才会保持好的品质,偶尔,还会播放诸如“明天会更好”、“今天是个好日子”之类的煽情歌曲。然后,几乎不让它们有丝毫的感觉,慢慢地断氧,它们会在温水煮青蛙式的甜蜜和温柔中,愉悦地踏上死亡之旅。

这委实保持了猪可贵的尊严,一如野猪当年的高贵与傲慢。象形字“彘”向我们展示了猪远祖的点点滴滴。彘本义指野猪,下方的“矢”字和两边的符号表示箭射入了野猪。茹毛饮血时代,我们人类与野猪搏斗,完全是公平的、对等的,完全近距离的徒手相博,最多配以箭矛木棍,没有丝毫的温情捧杀。但自从野猪被我们人类一步一步征服驯化,逐步成为了百依百顺的圈养猪,它们就随之失去了其祖先的血气方刚和野性。

现代化屠宰场的温情屠杀,多少让我感到一丝慰藉。小时候,农村春节前杀猪可不是这样的。集市上的屠宰场,屠案一字排开,烫猪的开水锅噗噗冒着大泡泡,那些杀猪匠——我们苏北对屠户的特有称呼——袒胸露乳,虽不像胡屠夫、镇关西那样长满硬硬的胸毛,威武雄壮,却也肚皮肥厚,满手流油。我的堂姐夫老疤脸就是其中的一员。小村风情大体与之相类,每个庄子都会有十多户人家杀猪,猪们充满绝望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与过年的温馨祥和不甚相符。甚至当着小猪崽们的面挥起屠刀,毫无顾忌,无形中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那时,农村春节前对猪羊搞集体屠杀似乎是件赶潮流的事。于是,那些可怜的八戒后裔们,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待宰羔羊。耳际传来匆匆脚步声,或喧哗声,它们会下意识的紧张,怕是孩子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杀猪匠尊驾光临。

初中时,我误以为虫豸的豸指的是猪,后来才知道弄错了,应是彘。如今,在我国关中平原和浙江温州,依然将“猪”念作“彘”。想来,我的错也错得蛮有意味,猪在杀猪匠们的眼里,似乎真的命贱如虫。

这,我可是亲眼所见的。相信那事、那体会,在那时很多的地方都真实地发生过。那一天,似乎是腊月二十三,邻家要杀家中唯一的大肥猪,说肥猪不过是雅话,在饥饿的岁月里,只是没有完全皮包骨头罢了。请的杀猪匠早早挽起了衣袖,口中衔着一把匕首,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小孩子们来得比杀猪匠还早,或蹲或立或倚,紧张而兴奋地瞪大眼睛。胆小的孩子躲在邻家的房中,将柴扉扒出一条细小的缝隙来,颤微微地向外张望着。我吸溜着鼻子参与其中,两道清水河刚流到盆地——嘴巴——附近,被我猛地用力一吸,迅速回流到源头闸洞,但河水似乎不甘心半途而废,继续蓄积力量,一不注意又不屈不挠地流出来,我又猛地一吸溜,它又乖乖地打道回府。三番五次,不肯罢休,彼此较量,谁也不服输。屠杀前夕,我自有自个的乐趣。

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围着早已预埋好的硕大的锅前——那锅当年是生产队用来烧煮牛食的,足有两个大人张开手臂合围起来那么大——拼命地咽着口水,放肆地想象着猪肉的香味。主人已安排专人,往大锅下添加柴火,准备烧开水了,预备着烫猪去皮。

那猪被主人赶出圈来,逐到圈的另一侧。主人似乎不愿亏待大限将至的猪,事先让它饱餐一顿,饭食也比以往的好多了。憨厚的猪哪里懂主人的心思,摇着尾巴,晃着耳朵,边吃边哼哼,间或还会抬起头来,感激地望着主人。女主人听了它熟悉的声音,忍不住转过身去,一只手拉起衣襟,轻轻拭了拭眼角。手里牵的孩子傻傻地想,快有肉吃了,妈妈干嘛还难过呢?他哪里晓得母亲的心中悲情。

从小猪崽的被带到家那天起,女主人就把它当成家中一员,陪着它一天天长大,自然有了很深的感情。那猪是有灵性的,它会常常想起小时被主人散养时的自在,自由地吃着路边的嫩草芽、车前草、灯灯头,还会偶尔光顾主人家的菜园子,偷食那里的小青菜,唉,那段浪漫而温情的好时光再不会回来了。那段日子,女主人远远地呼唤,它都能分辨得清,快乐地摇头摆尾,一路哼哼唧唧回应着,向着主人奔来。女主人呢,也早已对自家猪仔的声音耳熟能详,她会从它的声音里听出冷暖哀乐。冬天的脚步还没到来,她就提前为它铺上厚厚的软草,准备让它暖暖地度过寒冷的冬季。猪呢,每天清晨早早地立在圈门前,温情地等待着女主人备下的早餐。它很感激自家的女主人,还有男主人和主人家的孩子,那孩子两三岁的光景,会常常挠它痒痒,它会舒舒服服地打着呼噜,侧卧假寐。望着摇头摆尾,大口进食的猪,女主人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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