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苹果 风雨三十载

文章 2019-07-11 22:55:30 1个回答   ()人看过

《淳化苹果 风雨三十载》语言流畅,描写生动,切中时弊的好文章。

周末去咸阳体检,转到熙熙攘攘的秦隆商业街,突然人就被定住了:一袋粉粉的套袋富士苹果,倚靠在衣服店门口,挂一纸牌,上书“每袋20元”。它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刺痛了我的神经。那袋苹果,足足有10斤,颜色鲜艳,果面干净。此刻,她像解放前一个头插草标,在闹市区等着贱卖的乡下女孩,可怜巴巴,求人带走。

它该在哪里?它该整齐地摆放在水果店里,橘黄的灯光下,它的左邻右舍应该是薄皮的鸭梨、金黄的香蕉、个大肉厚的新疆大枣。这家店里的衣服动辄就是几千元,与它的廉价形成了巨大反差。我猜想,应该是老板娘的亲戚寄希望于这儿人流多,一脸无奈,带着哭腔托人代卖:“卖多钱都行,没人要,搁到库里,只能烂掉啊!”

三十多年了,家乡人提起苹果,有三天三夜说不完的故事,有倾吐不尽的喜怒哀乐……

我的家乡淳化,地处黄土高原南缘,境内土层深厚,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是世界三大苹果最佳适宜区之一。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李德馨书记带领全县人民植树造林,淳化被评为全国植树造林先进县。所造林中,就有苹果树,其品种以国光、红星和黄元帅为主。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我县的石桥镇的咀头村、引安村,城关的庄头村,还有方里镇许多村子先行一步,在过去老园的基础上栽植苹果树,很快就获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

与此同时,县委县政府敏锐地发现农民的粮食囤满了,可是,钱袋子依旧瘪瘪的,于是,号召广大农民栽植果树。可是,热心遭遇冷脸,树苗都发不下去。二爸在县计委工作,视野开阔,他回来动员父亲:“大哥,引安农民秋季苹果一卖就是五六千元,比你栽烤烟来的钱多。”1988年,我们队四十户人家,栽植秦冠果树的不到十户。栽下幼树后,严冬里,父亲套了牛车,借来了灌大粪的木桶子,和母亲一起到县城的单位厕所开始掏大粪。他们的行为,始终瞒着六个子女。大粪拉回去,腐熟之后,在树周围挖了环形坑,施足底肥。

我上初二的时候,宿舍有个同学叫刘梅英,她是庄头村人,家有果园。每周来校,馍兜里总是装着几个苹果。下晚自习后,在弥漫着醋腌白萝卜丝味道和微微发霉馍气息的宿舍里,她掏出一个条纹红的大苹果,客气地问:“谁吃苹果呢?”大家摆摆手。刘梅英“咔嚓”一声咬开,声音清脆,苹果的甜香开始在空气里扩散。那时,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苹果,拥有果园就是富农地主,天天吃苹果,就是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1993年,政府号召栽的果园开始挂果,次年,果园第一次大面积收获,尽管三伏天遭受冰雹袭击,但是价格还不错。二爸胃痛,苹果摘完后去西安看病,可病魔让他没有机会看到来年的苹果花绽放,更不能仰望挂在枝头红艳艳的大苹果了。

从1994年到1997年,淳化苹果发展进入第一个黄金期。秦冠高产,个大色艳,俩手一使劲就可以掰开,果肉呈黄色,糖分极高。吃过以后,嘴唇上手上黏黏的,那都是糖。小侄子拿着一个大苹果咬,甜味招来蜜蜂,和他抢着吃,小家伙一不留神被蜜蜂蛰了嘴巴,嘴唇肿得翻起来了,但抱着苹果不撒手。

当然,更让果农眉开眼笑的是苹果价。70MM起步,色度占50%的秦冠,每斤价格一块二左右,80MM的果子在一块八以上。仿佛一夜之间,万元户遍地开花。厚厚的一沓绿色50面值人民币揣在腰里,果农走起路来腰杆挺起,说话财大气粗。据说马家一农民去买丝袜,胯下的摩托车不熄火,骑在车上问:“袜子咋卖?”小百货摊主说:“一块钱一双,你要几双?”“一块二卖不?给我婆娘、女子各拿十双。”卖袜子的拿了两把递过去,到手钱的果真是24元。那小老板又高兴又生气,喜的是小本生意挣钱了,气的是人家咋那么显摆。小摊贩是润镇街道人,人多耕地少,前几年栽果树时,被缺粮吓怕了,硬是舍不得地栽果树。现在,看着人家手里的票子,干瞪眼,没办法。

那是一个全县被苹果搞得疯狂的年代。

在农村,所有上好的田地,一律栽上了果树;一个树苗12元,我们村一个姓党的人,培育了四亩地树苗,卖了9万;所有地头,矗立起一座座泥坯的或红砖砌成的小房子,看园居住,甚至举家搬迁,常住果园;姑娘嫁人,条件很明确,“两平一冒烟”,“两平”是苹果园和平房,“冒烟”的是摩托。

在县城,所有的大小宾馆住满了外地果商,饶舌的广东客,小而黑的四川人,精明的河南担;县城从老车站开始,沿街两排全是卖苹果包装箱和发泡网的摊贩;有钱的农民出手大方,置办家当。熊记摩托,最多一天卖出了几十辆摩托,一色的红色嘉陵125,风驰电掣,嘶吼着穿城而过。这声音吼乱了所有人的心,干部、教师、医生几乎全都在农村老家的自留地里栽果树,甚至承包他人土地栽植。周六一到,一家老小扑进果园,春季熬石硫合剂刷树,夏季煣枝剪背上枝,秋季收获间种的黄豆玉米,冬季抡起䦆头挖坑施肥:上班反倒成了副业。谁让工资低得可怜,发不出来老拖欠。我那时毕业教书,一个月240元工资。果农见了我,摇摇头,充满怜悯地说:“女子,教书不划算,回家务果园吧。你一月挣的200来元,不如我家一个苹果树枝枝摇一摇。”唉,灯没油就黑啦,人无钱就成龟孙子啦。没钱,何谈尊严和人生价值?

那几年,是农民负担最重的几年。每到秋季,县上先召开征收林特税动员会,分配任务,每个乡镇多少万,然后,一级一级划分任务。乡镇工作人员进村入户,评估果树的产量,每斤按三毛或者更高征税。父亲的果园,每亩人家评估产量3000斤,每斤0.30元,四亩地共计3600元。如果在规定日期之前交来,减免400元。苹果还在树上,钱还没有见影子,税先完成。从1993年树初次挂果,到2006年林特税废止,父亲一介农民,为国家纳税共计4万元。写到这里,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就是和父亲一样的万千果农,所纳税金,那时成为全县的财政主要来源,供养着无数公家人。今天,那一辈人老了,他们感谢政府给60岁以上的农村老人生活补贴,其实,这是他们理所应当享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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