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与李商隐咏史诗

文章 2019-07-13 17:44:08 1个回答   ()人看过

中国咏史诗的创作历史久远,直到晚唐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李商隐与杜牧二人将咏史诗创作推向了新的高峰。

我国文学史上最早的咏史诗体是由东汉的班固开创,可惜“质木无文”。此后越来越多的诗人投身于咏史诗歌的创作。中晚唐以前的咏史诗一般是对历史人物、事件进行叙述或概括,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志,其中含有较多作者的个人感性认识。而咏史诗发展到晚唐时期,名人名作迭出,并表现出强烈的历史理性思考。

一、晚唐咏史诗的创作背景与发展

(一)晚唐咏史诗创作的社会背景

中晚唐时期君主崇尚经史、以史为鉴的思想意识,以及科举考试强化了对历史知识的考核的用人文化导向,形成了知识分子们探讨历史兴亡、论辩古今盛衰的史论风尚[1]。另外,晚唐社会内忧外患交织,敏感的知识分子们感到国事日非,因而大量进行咏史诗的创作企图拯救社会衰败局势。其选材上的广阔与丰富、内容上的大胆与讽刺、感情上的哀怨与敏感等,将咏史诗的创作视界带入到一个全新的领域。

(二)咏史诗体裁流变

唐代咏史诗体裁可谓众体皆备,但中晚唐以前的咏史诗多为古体,律诗与绝句是少之又少。中唐以后以刘禹锡为代表的诗人越来越多地创作七绝、七律咏史怀古诗。直到晚唐,杜牧成为第一个大量采用七绝形式写作咏史诗者。此后,七绝便成为人们咏史时常用的体裁。李商隐也是当时咏史诗之大家,咏史之作多达六十多首,而且各体俱有佳作,更以七言律绝的成就突出。杜牧与李商隐是众多的咏史诗人的优秀代表,在咏史诗的发展长河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二、生平背景与创作心理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或樊南生,河南人,自幼处境微寒,生活艰难。李商隐一生都被卷入牛李党争难以自拔,跟随双方的政治浮沉而遭受牵连。他的悲剧遭遇,从根本上来说是唐后期整个社会上的种种积弊现实所造成的。

杜牧,字牧之,京兆万年人,出身于世家大族,后家道中落。由于其性情耿介,一生仕途不很得意,使得杜牧对社会现实有着超于常人的较为清醒的认识,从而在其诗中得到了较为客观全面的反映。杜牧继承了他祖父杜佑经世致用的传统,入仕之前便关注历代兴衰得失,好论政谈兵[2]。二十三岁时他就写下了著名的《阿房宫赋》,以讽刺敬宗的耽于声色游乐。这些都为他后来的咏史诗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杜牧、李商隐都处在唐朝社会黑暗及内忧外患的时代,都渴望力挽狂澜。两人写诗时的个人心态是不同的。李商隐在历经了无数人生道路的崎岖后,已朦胧感觉唐王朝中兴无望,又发觉自己缺乏挽救时局的力量与信心,于是悲观情绪渐浓,思想上产生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乐游原》)的危机感和幻灭感。他内心的苦闷和悲愤都反映出一种江河日下、黄昏渐近的时代气氛。黑暗的现实与他急切想挽救现实的愿望尖锐地冲撞,他只能把自己对现实地深刻理解,完全融入在历史事件的抒写之中。

杜牧的心态与李商隐则迥然有别。杜牧一生有着“愿补舜衣裳”的雄心壮志,相信只要自己的政治能力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就会在挽救大唐的危机命运中大有作为。杜牧的“天才的自信”,在很多咏史诗中都得到充分的表现。现实残酷,报国无门,杜牧缺少一个让他发挥才能的平台,因此他才好作翻案咏史之作。在《赤壁》、《题乌江亭》这两首诗中,他讥笑周瑜凭借运气在赤壁取胜,讥笑项羽不能忍辱负重,缺乏百折不挠的精神。他在翻历史陈案时突出强调个人的作用就能充分体现对自己政治才能的自信。

三、“讽”与“鉴”的创作目的

哲学是抽象地思考着世界,诗则是具体地表着着世界――目的都是为了能够改造世界。李商隐和杜牧咏史诗都怀着高度的创作意识以期救国难于水火。

因生世的曲折与理想的不得志使李商隐对社会有更冷峻与清晰的认识。他的咏史诗多为“借古讽今”。讽刺产生于诗人对他所生活的世界看出了致命的矛盾,是人类的理性向它的破坏者的一种反击[3]。讽是其目的,也是其创作手段。而他还不是委婉的讽刺,而是直接行事,多为指事切近,大胆揭露,“敢言人之所不敢言”。如《龙池》有关唐、杨的故事早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就写过,但是被有意作了掩饰和修改,借以歌咏二人生死不渝的爱情。李商隐却旨在揭露玄宗霸占儿媳的淫秽丑行,据实直录,毫不掩饰,虽无一恶字,却无一字不贬。李商隐在《华清宫》用了明显的反讽手法发难于当朝皇帝唐玄宗,使语调更加尖刻冷峻。以致纪昀曾用“尖酸刻薄”来形容其诗,很多人也认为“大伤诗教”。 其实他是顺应自己的强烈情感,没有遵循自古以来就奉行的“怨而不怒”的传统标准而已。

杜牧的咏史诗大多是就史而论史,有感于晚唐颓势,较为笼统地抒发兴亡之感,虽然其诗不乏讽刺意味,但其中“鉴”的作用更为明显,以期达到警诫作用。如《泊秦淮》一诗叹商女唱曲,世风日下,曲折影射了他所处的晚唐统治阶级醉生梦死的没落现实,以警醒众人不要沉溺于声色而重蹈亡国覆辙。诗人在《江南春绝句》中凭吊南朝覆灭时的寺庙,对其来历稍作点拨,使人既纵向想象当年这些佛寺建造的历史,又能横向联想唐王朝过分崇佛致国力衰退的后果,含蕴地揭露当时崇佛修寺的情景。无论侧重于“讽”还是侧重于“鉴”,他们都以叹古怀昔的旧形式,反映了现实社会,及难以排遣的兴废之感,扩大了咏史诗表现的容量,增强了咏史诗的现实性。

四、 同而不同的艺术特征

杜牧、李商隐的咏史诗比较讲究立意结构、遣词造句,其诗的艺术特征与表现手法,有些是相近的,有的则是各有特色。

(一)选材典型,往往以小见大

李商隐的咏史诗常选取典型的人物、事件来达到对昏君奢淫误国的有力揭露讽刺。选用历代昏君,将他们作为历史的反面典型,以此讽喻当代君王。如《隋宫》(绝句)选取了典型的历史事实,总结隋朝亡国的教训,着力刻画隋炀帝祸国殃民的暴君形象。而选用正面之人如屈原、宋玉、贾谊等,借咏叹这些人的不幸遭遇,表达自己的身世之感和人生慨叹。李商隐还常选取昏君游玩淫乐的小物品,借题发挥,以小见大,寄寓深刻感慨,如在《齐宫词》中,诗人借用九子铃来串演北齐后主、梁台新主相继荒淫亡国的悲剧,寄托兴亡的感慨。

杜牧的《赤壁》是由一件从江沙打捞出来的三国时的铁戟联想起那场历史上惊心动魄的赤壁之战。还运用铜雀、二乔这些虽与战争无关,但却是三国时的标志性人物、建筑意象,来引发巨大的时空逆转与深长的历史思考。《过华清宫绝句》未曾罗列玄宗骄奢淫逸的生活现象,而只选取千里急送荔枝博取贵妃一笑这样一件“小事”简单陈述。谨守了历史的真实,又高于历史的真实,达到了艺术的真实,形成非常富于戏剧性的场面,于细微处发现历史问题。

(二)对比强烈,叙写形象

在诗中展示鲜明对照的历史画面,能以最省俭的笔墨,将诗人饱满丰富的感情,表现得痛快淋漓。

李商隐写作咏史诗,与很多诗人有所不同,往往很少直接议论和具体评判,用抽象的道理来教训人们,而多通过展开合理联想和形象叙写,从对比鲜明的画面和意象中寄寓讽喻之情。《北齐二首》篇中“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剪裁了发生于不同时间的两个场景,不留情面地将昏君的丑态用鲜明的对比展现出来, 国之将亡,昏君仍沉迷后宫,字里行间充溢着尖锐而辛辣的讽刺意味。《南朝》则把陈后主的荒淫较比于齐废帝有过之无不及,后代荒淫甚于前朝。

杜牧也常运用鲜明对照的特写镜头。如《台城曲二首》其一描写陈亡时陈后主在国破后竟可笑地躲入井中,而城外军队战势激烈,城内城外的场景形象而有条不紊的一一展开,对比强烈,情节形象可感。更为著名的《过华清宫三绝句》,更是劳民伤财,生活奢侈的进贡荔枝只为博美人一笑,真正所谓“一笑倾城,一笑倾国”。宫中歌舞升平,宫外则社会政治形势剧变,画面虽简单,却将当时表面波澜不惊,实际暗流汹涌的政治无限延伸到了整个社会的动态,将山河破碎的原因一一用形象的笔触作了揭示。

(三)善于“点铁成金”,议论不落俗套

咏史诗题材多为众所周知的不新鲜题材,可是“小李杜”能够对老生常谈的典故“点铁成金”,显示了他们非凡的见解,使咏史诗的艺术欣赏价值和历史鉴戒意义都得到了很大提高。

如李商隐的七绝佳作《梦泽》,关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典故,自古以来人们都习惯性地指责残暴荒淫的“好细腰”的楚王。李商隐却将批判重点放在自作自受的宫女身上。他不是表面性的讽刺这些人的媚主邀宠,而是深入地讽刺这些悲剧人物麻木不仁的人生状态。这种深层次的思考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题材原有的普通意义,将腐朽丑陋的世风作了最本质的暴露。其咏史佳作《贾生》,也突破了借贾谊的经历以抒发己之不遇的习惯做法,从贾生被君主赏识的角度出发,先抑后扬,反其意而用之,将事实的真相与表象自我矛盾。

杜牧很善于对历史人物事件重新做出评价与出人意料的议论,渗透着一种对历史和现实的体察。他在《题桃花夫人庙》(七绝)深究息国之亡的原因。正如《瓯北诗语》中所评:“以绿珠之死,形息夫人之不死,高下自见。而词语蕴藉,不显露讥讪,尤得风人之旨耳。”他能够这样尖锐地提出问题,是那些人所尽知的美色误国之浅显见解所远不及的。而《题商山四皓庙》取典于吕后请商山四皓出山以固太子储位之事,历来人们对此事评价甚高,而杜牧能超出常人的眼光,指出因四皓出山而致吕后专权的恶果。这种立意的高绝,见解的独到正如赵翼所云:“杜牧之作诗,恐流于平弱,故措词必拗峭,立意必奇辟。多作翻案语,无一平正者。

五、咏史诗意境

诗的境界是诗人在诗歌创作中所创造的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相契合的艺术境界。一首诗的意境则包含了时代特色与个人特色,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个人特色。明人宁濂指出:“诗,心之声也。是故凝重之人,其诗典以则,俊逸之人,其诗藻而丽;燥易之人,其诗浮以靡;奇刻之人,其诗峭厉不平;严庄温雅之人,其诗自然从容而超乎物象之表。”

李商隐喜欢重构历史,并将其感伤心态与悲剧气息融合其中,把对社会的义愤与不平曲折折射出来。创作中他大力以“绮靡”之词写“怨刺”之诗。“绮靡”作为不同于他人的诗风与浓郁的抒情色彩和深长的情致,深刻的议论、尖锐的讽刺多相结合达到了境界的高度浑融 [7]。他自己的目标就是要将讽谕怨刺的内容与委婉清丽的形式结合起来,是“徘徊胜境,顾慕良辰,为芳草以怨王孙,借美人以喻君子”(《谢河东公和诗启》)。

杜牧自忖“平生五色线”,咏史诗也自然呈现出指点江山,品评历史的勃勃英气。但人生经历与性情让他在咏史诗中常常情不自禁地以个人意识体察历史,敢于突破单纯演绎史实,褒贬人物的格局,大胆凸现鲜明的个人色彩借咏史以抒怀,将其积极的情态,高绝的议论与过人的史识融合,指摘时弊,针砭现实。他的诗不重视用词的华丽,而更重于诗中情志。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诗必须为自我性格、情趣、经验的返照。诗境经过了移情处理后已经心神凝注,物我两忘。

李商隐常在咏史诗中把主观感情移入诗中对象,处理题材时也表现出浓厚的主观化倾向。他用虚拟推想之辞在史实传说的基础上加以艺术的想象,而且诗中所表现出的意境真实与艺术真实令人信服。《隋宫》(七律)只根据史实传说经过自己的艺术处理对昏君作了尖锐的刻画,场面不失为真实可感,堪称大手笔。

杜牧的咏史诗往往重新虚构历史的陈案或结局,将历史上已成定局的重大事件从其个人愿望做出观照。《题乌江亭》中杜牧从其为人性情出发对项羽的自杀行为进行了否定。又如《赤壁》也未从正面入手,而是展开逆向思维,得出一个假设中的结局,使人对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与偶然性做出深思。

六、结语

杜牧的七绝咏史对史论式诗体的确立产生了重大影响。李商隐从选材的意识到艺术的表现形式无不垂范后世,为晚唐咏史诗的集大成者。他们所触及的题材范围之广,表现手法的丰富以及风格的多变都推动了咏史诗的发展。他们的创作承前启后,在咏史诗的发展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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