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三首饮酒诗

文章 2019-07-13 21:21:31 1个回答   ()人看过

引导语:饮酒作诗,这是古代诗人的爱好了,那么大家一起来学习陆游的三首经典饮酒诗吧。

江楼吹笛饮酒大醉中作

世言九州外,复有大九州。

此言果不虚,仅可容吾愁。

许愁亦当有许酒,吾酒酿尽银河流。

酌之万斛玻璃舟,酣宴五城十二楼。

天为碧罗幕,月作白玉钩;

织女织庆云,裁成五色裘。

披裘对酒难为客,长揖北辰相献酬。

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

却驾白风骖斑虬,下与麻姑戏玄洲。

锦江吹笛余一念,再过剑南应小留。

陆游七古学李,近体学杜,性情上他有和李白相似的地方,豪放来得比较精致和收敛,闲适却又奔了陶渊明王维一路,就思想和处世的态度而言,则更接近杜甫。盛唐精神,道教是底酒之一,取功名和谈神仙构成乐观主义的两个方面。与神仙境界相比,现实颇不足道,所以他们看人生,有堂皇的理由洒脱。神仙虽好而难求,如不入山毕生为道士,神仙也就是一种精神。因此,现实也不必彻底看轻看贱,毕竟日日笙歌的富贵荣华既享受,又风流。唐朝人不仇富,汉人讥人铜臭,讥不到唐朝这里来。比起铜钱,唐人更喜欢帛。帛质地轻柔,颜色鲜艳,非但不臭,也许还芬芳扑鼻。韦庄诗,“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后人便不肯这样说。李白在道家之外,兼具战国纵横家的遗风(和赵蕤不无关系)。这个纵横家,便是现实主义的,入世的,但和杜甫的儒家不同。他心目中的纵横家,不取苏秦的佩六国相印,专在嫂子面前摆威风。他取鲁仲连,取范蠡,取后来的张良,建功立业,似是专门用来炫耀的,而且重点不在建功立业本身,而在此后的功成不居,拂袖而去。好比当今一个人,千方百计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不得奖,辗转反侧三十年,心有不甘。一旦得奖,立即通电拒绝,显得特别高。李白的天真,表现在爱自夸,十足孩子气,搁到别人那里,便俗不可耐了。

纵横家舌耕唇战,滔滔善辨,此种风范,在苏轼的文章里可以见到。陆游不然,他的建功立业,一心在报国救民。这是很切实际的事。李白当安史之难的年代,也很脚踏实地,据说曾深入幽燕,窥探安禄山的虚实。兵戈满目,写出“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的诗句。可是他一糊涂,又站错了队,跟着永王璘,来不及有任何作为,白落个从逆的罪名。苏文俯仰起合,风云舒卷。李白的文章,大部分和他的诗一样飞扬跋扈,或空灵剔透——那几封陈情的信,不读也罢!实在不愿意再替李白伤感--也许他终生不肯让别人看见的,正是他摆不脱的凡人的苦恼,尽管只是一星半点。杜甫的赋,有廊庙的庄重,却十分拘谨。陆游的文,舒展从容,老成持重,这是他性格中更主要的方面。可是,李白哪怕只是一点影子,陆游却要视若珍宝:仰慕,便希望接近,甚至超越。

《江楼吹笛》是我读到的陆游诗里最像李白之作的一首,包括那些门面招牌一般的夸张描写。更难得的是从头到尾,保持着一股逸气,飞流直下,毫不松懈。起句既高,结句复能从容着陆,中间连串的神仙典故,随手罗列,熟到极处,仿佛与生具有,不觉费力。李白之后,这样的诗,万难一见。可是陆诗和李诗,区别还是能看出来的。“许愁亦当有许酒,吾酒酿尽银河流”。这两句,无论用词和语气,都和李白距离甚远。“许愁”“许酒”,太绕。“酿尽”,太吃力。李白不会这样写。他说常人眼里不可能的事,根本意识不到其不可能,只是平平地说,仿佛很自然,完全顺理成章:“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李白的诗脱口而出,平白如话,可是几句放在一起,其中的意思,别人就不会那么说,也说不出。“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找不出一丝镂刻的痕迹,却精致,自然,流畅,优美到极点。陆游固然潇洒,天花坠空,他虽不仰望,毕竟肩头还是沾了几片花瓣。

“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这是从韩愈《双鸟》里的“朝饮河生尘,暮饮海绝流。还当三千秋,更起鸣相酬”化来的。宋人师法李白,往往要走韩愈这条捷径。正如学杜甫的,习惯从李商隐那儿拐个弯。韩愈诗对后世的影响多少被忽略了。这也是一例。

对酒叹

镜虽明,不能使丑者妍;酒虽美,不能使悲者乐。

男子之生桑弧蓬矢射四方,古人所怀何磊落。

我欲北临黄河观禹功,犬羊腥膻尘漠漠;

又欲南适苍梧吊虞舜,九疑难寻眇联络。

惟有一片心,可受生死托。千金轻掷重意气,百舍孤征赴然诺。

或携短剑隐红尘,亦入名山烧大药。

儿女何足顾,岁月不贷人。黑貂十年弊,白发一朝新。

半酣耿耿不自得,清啸长歌裂金石。

曲终四座惨悲风,人人掩泪无人色。

这首诗里,李白的因素都有,包括仗剑游侠和炼丹。错落不齐的句式,也和李诗神似。非七言的句子,占了一半还多。起首四句,和李白的“梦游天姥”类似,先紧锣密鼓,拉开场子。其后六句,都是一个长句跟一个标准七字句,感叹兼倾诉,语气急,步子重,映带钩连,间不容发。“唯有一片心”,用两句五言转折,语气趋于平缓。接下来的四个七言句,以“或”连起几个并列的选项,与前面用“又欲”连起的一组相呼应,但此处不再从字面上一一否定,在节奏和语义上形成变化,尽管取消否定并不意味着可能实现。其后五言四句,转韵,整齐而略觉轻快。结尾四句七言,再转韵,气氛一下子低抑下来。

对比起来看,陆游的豪放和李白不同。不同的原因,一在时代,二在个人。盛唐气象自是南宋的偏安一隅不能比的,李白身上的游侠和神仙气度也是陆游不具备的。李白此类题材的歌行,如《襄阳歌》,核心在“狂”;陆游此诗,核心在“悲”,一头一尾,以悲始,以悲终。李白歌罢,掉头径去;陆游曲终,四座掩泪。同样是不得志,李白说,去他的,我走!陆游说,年华易逝,奈何奈何?

历史上的盛唐,固然空前绝后。李白这样的人物,也是世不二出。王绩偏于颓放,是介于陶渊明和李白之间的人物。有一点陶渊明的旷达,又有一点李白的清高。但旷达和清高都不够火候,取其中间,成了颓放。当然,如果只论酒瘾之大--假如他诗中之言可以当真,陶渊明和李白都比不上他。饮中八仙,贺知章算一号人物,可是张岱嫌他一辈子离不开官场,足足做到八十五岁才退休,不过一个“富贵利禄中人”。这话很偏激。贺知章身在朝廷也是以狂诞著称的,为人又好,从皇上到同僚都喜欢他。但他做诗循规蹈矩,与其为人不类。

“或携短剑隐红尘,亦入名山烧大药。”类似的意思,在唐人诗中是家常便饭,而且绝非吹牛。李白年轻时曾经“手刃数人”,药他也没少烧,幸好不成功,否则恐怕活不到61岁。有人说韩愈是吃药吃死的。李白当年入山修道,可比韩愈狂热多了。倘若九转丹成,煌煌千卷唐诗里,我们读到的李白,可能就那么几首“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了。到南宋,理学盛行,又是那样一个乱世危局,写游侠炼丹对于陆游,等于曹唐写游仙。

陆游还有一首《醉歌》,其中有几句:“方我吸酒时,江山入胸中。肺肝生崔嵬,吐出为长虹。欲吐辄复吞,颇畏惊儿童。乾坤大如许,无处著此翁。”看得出从李白那里学来的立意。除了后两句明显源于杜甫的“乾坤一腐儒”,前面那四句,像是照着李白诗描红描出来的。但“颇畏惊儿童”云云,李白压跟儿想都不会想。为什么说李白纯粹?因为他面对任何事,只是一条前路,无分叉,不环顾,急流直下,风驰电掣,痛快而已。陆游看似大,其实拘束得紧。酒酣耳热,他还想到别人怎么看。这说明他在乎,他还是严肃。李白和严肃不沾边,即使到了他非常羡慕的宫廷,仍然免不了得意忘形,结果连唐明皇那样大度的皇帝,也容不下他,赐金放还了事。《水浒》中,鲁智深打死郑屠,街上贴了海捕文书,图影了他的容貌,他还稀里糊涂地挤在人群中看。李忠小气,他当面给李忠难堪。打了小霸王周通,以后虽然成了兄弟,他不尴尬,也不会道歉,因为他做的事,出自内心,不会因人物关系的变化而自我否定。心地如此纯净,岂可以粗莽视之?我由衷地喜欢智深,也由衷地喜欢李白。

可是话说回来,唐朝以后,描红李白能描到这个样子,足称一流诗人。虽然总体创意不多,气势已经有了。你觉得他吃力,觉得有些地方勉强,但从头到尾,毕竟没有塌台。所以还是好。

陆游酒中作诗,十之八九,是抒发爱国热情的。这类诗发自肺腑,颇可动人,但数量既多,意思重复,纯粹从艺术上看,不免单调。像《长歌行》(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如东海骑长鲸),是其中的佼佼者。到《江上对酒作》中的 “把酒不能饮,苦泪滴酒觞。醉酒蜀江中,和泪下荆扬”,就和李白相去十万八千里了。

对酒

老子不堪尘世劳,且当痛饮读离骚。此身幸已免虎口,有手但能持蟹螯。

牛角挂书何足问,虎头食肉亦非豪。天寒欲与人同醉,安得长江化浊醪?

七律格律谨严,可以写得厚重,写得深沉,写得雄浑,写得婉转,写得大气磅礴,但不容易写得开张飘逸。李白一生只传下十余首七律,其中两首最好的,还是铆足了劲和人家赌气争胜才写的。可见他真是不情愿受此羁绊。陆游的七律多而好,以致于后人感叹七律的对句都被他用完。提到酒的,自然多不胜数。方回的《瀛奎律髓》,七律酒诗选了十六首,陆游一人五首,最多。

《六日云重有雪意独酌》的颔联:天为念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方回称赞它“善斡旋,有味。”一向专门和方回唱反调的纪昀,难得附和一次,说这两句是“真正宋味”,“不得以外道目之”。我觉得出句也只是一般的好,好在对句,自嘲兼论世,正话反说,反话正说,特别有趣。结尾两句:偶得芳尊须痛饮,凉州那得直葡萄。翻王翰凉州词的案,翻得轻巧而语意甚高。七律的收结,因为要归拢前意,稍不如意就意思老,气脉弱。一心去收,往往收不好,不如放开一层,以转折为结束,反而能收振起的效果。

陆游七律以圆熟的多。老健沉雄的,多见于各选本中,其实数量并不多。《对酒》一气呵成,句句刚劲,不像老杜,起首那么壮阔,结尾常见收敛,一变浑茫为哀恻。这是个性的问题。开头一联,破题直入,干脆痛快。后人说什么能饮酒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拿到陆游这里,不值一笑。中二联先是一转,庆幸此身尚在,不仅尚在,还能持蟹对酒,下联两个否定句,用以加强前联。四句合起来,很奇怪的,并不如绝大多数律诗的做法,形成一个完整独立的意思,却是要做铺垫,引出尾联:天受不了寒冷,打算与人同醉,然而杯中残浆,怎够一饮?除非把长江之水都变成佳酿。这种神妙的想象,原是李白的看家本领,陆游一学再学,学到了家,此处甚至学得青出于蓝,李白见了,也要佩服。

晚唐以后,很多诗人做诗,爱从中间两联做起,得了好联,再接头续尾,凑成全篇。其实一首律诗,中间四句是比较好做的,做出对子,又特别容易讨好。难怪古人摘句,摘的都是好联。两头的各一联,既难,纵然做得极好,也不显山露水,常常成了中二联的陪衬。选七律的人经常感叹“有句无篇”,道理就在这里。譬如咏梅出名的林逋,他的七律就难以找出一首通篇浑成的。选宋诗,怎么选林逋?由此便看出陆游的厉害来了。《对酒》四联均好,没毛病可挑,更难得的是起收都高,这不像少陵家法,似从王维李颀那里借了力。

顶一下 ()  踩一下 () 

 

本文标签:

共有条评论     登录   注册  剩余:2000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