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渭川田家》诗词鉴赏

文章 2019-07-14 00:57:09 1个回答   ()人看过

渭川田家

王维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韵译】

村庄处处披满夕阳余辉,牛羊沿着深巷纷纷回归。

老叟惦念着放牧的孙儿,柱杖等候在自家的柴扉。

雉鸡鸣叫麦儿即将抽穗,蚕儿成眠桑叶已经薄稀。

农夫们荷锄回到了村里,相见欢声笑语恋恋依依。

如此安逸怎不叫我羡慕?我不禁怅然地吟起《式微》。

【赏析】

夕阳西下、夜幕将临之际,诗人面对一幅恬然自乐的田家晚归图,油然而生羡慕之情。诗的核心是一个“归”字。

诗人一开头,首先描写夕阳斜照村落的景象,渲染暮色苍茫的浓烈气氛,作为总背景,统摄全篇。接着,诗人一笔就落到“归”字上,描绘了牛羊徐徐归村的情景,使人很自然地联想起《诗经》里的几句诗:“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诗人痴情地目送牛羊归村,直至没入深巷。就在这时,诗人看到了更为动人的情景:柴门外,一位慈祥的老人拄着拐杖,正迎候着放牧归来的小孩。这种朴素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深情,感染了诗人,似乎也分享到了牧童归家的乐趣。顿时间,他感到这田野上的一切生命,在这黄昏时节,似乎都在思归。不是吗?麦地里的野鸡叫得多动情啊,那是在呼唤自己的配偶呢;桑林里的桑叶已所剩无几,蚕儿开始吐丝作茧,营就自己的安乐窝,找到自己的归宿了。田野上,农夫们三三两两,扛着锄头下地归来,在田间小道上偶然相遇,亲切絮语,简直有点乐而忘归呢。诗人目睹这一切,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和身世,十分感慨。自开元二十五年(737)宰相张九龄被排挤出朝廷之后,王维深感政治上失去依傍,进退两难。在这种心绪下他来到原野,看到人皆有所归,唯独自己尚徬徨中路,怎能不既羡慕又惆怅?所以诗人感慨系之地说:“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其实,农夫们并不闲逸。但诗人觉得和自己担惊受怕的官场生活相比,农夫们安然得多,自在得多,故有闲逸之感。《式微》是《诗经·邶风》中的一篇,诗中反复咏叹:“式微,式微,胡不归?”诗人借以抒发自己急欲归隐田园的心情,不仅在意境上与首句“斜阳照墟落”相照映,而且在内容上也落在“归”字上,使写景与抒情契合无间,浑然一体,画龙点睛式地揭示了主题。读完这最后一句,才恍然大悟:前面写了那么多的“归”,实际上都是反衬,以人皆有所归,反衬自己独无所归;以人皆归得及时、亲切、惬意,反衬自己归隐太迟以及自己混迹官场的孤单、苦闷。这最后一句是全诗的重心和灵魂。如果以为诗人的本意就在于完成那幅田家晚归图,这就失之于肤浅了。全诗不事雕绘,纯用白描,自然清新,诗意盎然。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云:“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这即是说,有我之境中,诗人以情观物,使外物带上自己的情感色彩;无我之境中,诗人与所描写之物浑然一体,达到了物我不分、天人合一的境界。在王维的《渭川田家》诗中,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达到了和谐的统一,从而为我们营造出了一种宁静闲适而略带忧伤的意境氛围。

前两句“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就是一幅绝佳的田园晚景图。诗人没有对傍晚的乡村做全面、细致的描绘,而是仅仅做了一个整体的勾勒,截取了傍晚乡村中的一个画面,给人一种温和恬静的感觉。夕阳的余晖笼罩了小小的村落,牛羊穿过窄窄的巷子各自回家,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画面,没有任何雕琢、修饰成分,完全是随口吟出。但是,它所引发的情感是丰富的、深刻的。上句对乡村景色的整体勾勒给人一种家的感觉。陶渊明归园田居》中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两句描写乡村风物的诗句,傍晚家家户户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使人自然而然地联想的家,联想到朴实亲切的乡村生活。下句“穷巷牛羊归”引发的是一种归属感,《诗经· 王风》“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里抒发了妇女对在远方服役的丈夫的殷切思念,希望丈夫早日回来。《诗经》中的情感与这首诗的情感有相通之处,即对漂泊生活的厌倦和对安定、宁静生活的一种向往。以上两句用白描的手法体现了一种质朴悠远的自然生活之美。而到了下边两句,诗人的笔触由物到了人,表现了一种亲切和谐的人性之美,一个老人拄着拐棍在门口张望,等待在外放牧的儿童的归来,还有比这种自然流露的亲情更美好的东西吗?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的理想社会就有“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生动画面,而在王维的诗中则把这种画面变成了老人对孩童的殷殷关切之情,这样就更加能够打动人心了。

再后边两句与开头四句大致一样,也是描画自然先景物再写人物,但情感上比前四句更进一步。“雉 麦苗秀”一句意本潘岳《射雉赋》“麦渐渐以擢芒,雉鷕鷕而朝鸲”。王维在这里用了一个“秀”字来代替“擢芒”因为“秀”字没有“擢芒”那样强烈的攻击性,而是在朴素中蕴含着一股生命的张力。“田夫”两句写人,已不仅再是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亲情,而是人与人之间普遍的一种亲切、平等、相互关怀的情感。以上八句纯是客观地摹写乡村生活,诗人的情感没有直接体现在字面上,诗人与景物融为一体,而没有以清观物、以我感物,故为无我之境。但到了最后两句,诗人就站出来了,他没有借助任何景物,而是对上述景物所触发的情感进行了直接地抒发和表达,这种情感在这两句中充分地表达了出来。“即此羡闲逸”,这一句本身就在告诉我们诗人站出来了,而且很明确地说自己羡慕这种闲逸的生活,但诗人又不能实现这种过闲适生活的愿望,所以只能“怅然吟式微”。“式微”语出《诗经·邶风》“式微式微,胡不归”。“式”是句首发语词。“微”有多种解释,一说“犹衰,再言之衰之甚也”,就是指每况愈下;一说指天黑,在这里这两种解释都讲得通。可以认为作者在说自己境况越来越不好,想辞官归隐,也可以认为是天黑了,与前文斜阳相照,又有幽隐暧昧之意。总之,是表达了一种欲求而不得的心绪。

另外,浑成是本诗在意境构造上的一大特色。中国诗歌中有很大部分诗是靠全诗营造的整体意境取胜的。对这一部分是不能单独摘出其中的一句或某些字来鉴赏的,否则就破坏了这首诗的意境。这种诗其实有古已有之,比如像《古诗十九首》,像陶渊明的多数诗篇,并不是说这些诗不做修辞,而是这一类诗人在写诗时没有把力量重点放在炼字炼句上,而是放在了意境的营造上。我们在读这首诗时,没有感觉多少绝妙的句子让人为之一震,不似“春风又绿江南岸”“红杏枝头春意闹”等诗句,但是在质朴的文字背后可以感到有一股真情在流动,这才是诗歌最动人的地方之一——感发的力量这首诗的情感流动是渐强的,先是平静闲适,然后是羡慕,最后才是“怅然”。但这首诗总体上是温柔质朴的,不像李白那种潇洒狂放不受拘束的感情,而是一种有节制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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