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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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八月版五幕话剧《茶花女》第三幕第四场。
作者：小仲马
译者：齐放
角色：马格丽特(女)
乔治·杜瓦(男)
时间：下午
地点：乡间别墅
幕启时，马格丽特在场，杜瓦在门口。
杜瓦：(在门口)是马格丽特·高杰吗?
马格丽特：是，先生。请问你贵姓?
桂瓦：杜瓦。
马格丽特：杜瓦先生!
杜瓦：是，姑娘;我就是阿芒的父亲。
马格丽特：(窘)阿芒不在这里，先生。
杜瓦：我知道，姑娘!我是有几句话，要向你解释解释。请你听我说。——姑娘。我的儿子为了你，现在快要把声名家产都闹完了。
马格丽特：先生，你错了。多谢上帝，现在已经没有人提起我，我也从来没有接受过阿芒的什么东西。
杜瓦：你的奢侈与浪费，是什么人都知道的。照你这么说，我的儿子更是无赖了，他竟和你一道花用你从别人手里骗来的钱吗!
马格丽特：先生，请你宽恕我。我是一个女人，而且又在自己家里;这两层理由，都可以作我的保障，使你对于我要有相当的礼貌。你是个上等社会的人，而且是第一次见我，就用这口吻同我说话，真是出于我意料之外。所以……
杜瓦：所以?……
马格丽特：所以我要请你允许我向你，说声“少陪”了;我看这样对于你，比对于我还要有益处。
杜瓦：实在呢，听了你这样的话，看了你这样的态度，也就很不容易说，你的话是虚伪的，你的态度是假装的。人们同我说的真不错，你真是个危险的人物啊。
马格丽特：是的，先生，是危险;不过是对于我自己危险，并不是对于别人危险。
杜瓦：姑娘，危险也吧，不危险也吧，可是阿芒为你要破产的事，总不见得是假的吧。
马格丽特：先生，我再同你说一次，我用我对阿芒的父亲所应有的诚敬之心向你说：你错了。
杜瓦：那么，你瞧这一封信，这是我们家里的公证人写给我的，他说阿芒为了你想要变卖他的产业。——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马格丽特：我极诚恳地同你说：要是阿芒当真的有这样的一件事，那也是他瞒着我独自去做的。因为他完全知道，如果他拿钱给我用，我是一定拒绝的。
杜瓦：不过，你这话，不见得一向都是这样说吧。
马格丽特：先生，你的话很对;因为以前我并没有爱过任何人。
杜瓦：现在呢?
马格丽特：现在吧，我是拿出一个女人内心深处所有的纯洁来爱!因为上帝既然可怜我，竞自开恩使我能够忏悔我的过去。
杜瓦：好大的文章!
马格丽特：先生，请你听我说。——上帝啊，我也知道我们这一类女人的誓言，是最不容易叫人家相信的。不过，我敢用我在世界上所有最宝贵的东西，用我对于阿芒的爱来发誓，我实在完全不知道他要给我钱的这件事。
杜瓦：那么，姑娘，你们的生活总得有点费用呵!
马格丽特：先生，我有些话本想不说，现在你逼迫得我不得不说了。再说我想得到阿芒父亲的重视是比想得到任何东西还要宝贵，所以我只好同你说了。自从我认识了你的儿子以后，我想要叫对于他的爱，一刻也不能像我向来对于爱字的看法，所以我把我的宝贵的衣服，钻石，首饰，车马，全都当了，卖了。刚才你来的时候，女佣说有一个男客要见我， ;我还当是替我经手卖东西的那一个经纪人呢;……要是突然来的，总不能说这张单子是假造的吧!(把勃吕当司交来的单子给他。)
杜瓦：(很惊异地看着马格丽特)那么，我错怪你了。
马格丽特：是的，先生，你错怪我了。或者说，你刚才是错怪我了。不错，我从前是疯狂的。唉!我有一个可悲的过去;但是自从我爱了阿芒以后，因为要洗刷这个过去恨不能用尽我最后的一滴血。唉!不管人们跟你怎么样的说我，我总还有我的心就是了，我总还是一个好人，也许将来你认识了我，就可以看出来了……这是阿芒叫我改变成这样的——他曾经爱我，如今还在爱我，你是他的父亲，你必定也和他是一样的慈悲。我要求你千万不要对他说什么坏话，因为他爱你，也一定会相信你的。我呢，我对于你也是极敬极爱的，因为你是他的父亲。
杜瓦：小姐，请你宽恕我，我刚才对于你实在太唐突了。我以前是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并没有预料到我如今在你身上所发现的美德。我来的时候，是因为阿芒不写信，不孝顺，非常气愤;以为都是你的罪过。小姐，请你宽恕我吧。
马格丽特：先生，多谢你对我说这样的好话。
杜瓦：所以，我也就以你这样高贵的情感的名义，来要求你给阿芒一个爱他的最伟大的证据。
马格丽特：哦，先生，我求你不要说吧。我知道你所要求的，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早就预料到了。咳，我是太幸福了，所以上天叫你来惩罚我了。
杜瓦：我现在气也平了。我们俩现在说话，好像两颗赤诚的心在这里说话。虽然我们的方向不同，但是我们的爱，却是一样的;而我们俩互相竞争着，要在我们俩所同爱的人身上证明我们对于他的爱究竟是谁高谁下，你说是不是呢?
马格丽特：是的，先生，是的。
杜瓦：你的灵魂有普通女人所比不上的伟大，所以我现在同你说话，马格丽特，是以父亲的名义同你说话;为着他两个孩子的终身幸福，来向你求情。
马格丽特：为着他两个孩子?
杜瓦：是的，马格丽特，我有两个孩子，我还有一个女儿，年轻貌美，纯洁得如同一个安琪儿可是我的女儿，我可爱的自朗熙，要嫁的是一个诚实的人，她要进到一个清白的一样。她爱上了一个少年。她也同你一样，把终身的希望都交托在这个爱情上面了。……可是我的女儿，我可爱的白朗熙，要嫁的是一个诚实的人，她要进到一个清白的家庭里去，而这个家庭也要求我们的家庭是同样的清白。社会是有种种苛求的，尤其是外省的社会。可是你，你在阿芒眼中固然是纯洁到极点，你刚才所表现出的情感也使我看出你的纯洁，但是社会上一般人的看法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们所见的，只有你的过去;他们对于你，总要是毫无怜悯地不准你上他们的门。现在我那女婿的家里，已经知道了阿芒的行为，而且向我声明，如果阿芒这样地继续下去，他们那方只好退婚了，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孩子的终身大事，就要破坏在你的身上啦!马格丽特，你是懂得爱情的，也就请你把这爱情的幸福赏给我的女儿吧。
马格丽特：先生，你真是慈祥，竟肯这样地同我说话，我又怎么能够拒绝你这种善意的要求呢，是的，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有理。我可以离开巴黎，可以同阿芒离别许多时。这件事对于我很是痛苦的，但是为了你，我很愿意这样做，好使你从此毫无埋怨我的地方。……而且，将来重逢时候的快乐，也总可以使我们把分别时候的痛苦忘去。你总可以允许他有时候给我写写信;等到你的女儿出嫁之后。……
杜瓦：多谢你，马格丽特，多谢你。不过我所要求的不只是这样。
马格丽特：不只是这样!你要求的还能比这个更多吗?
杜瓦：我的孩子，请你听我说：我们应当做的事还是直接爽快地做了吧，一个暂时分离是不够的。
马格丽特：那么，你要我和阿芒完全断绝吗?
杜瓦：非如此不可
马格丽特：那绝对做不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俩是怎样的相爱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家庭的人吗?自从他爱了我，原谅了我过去的一切以后，他曾发誓要做我的朋友，做我的父母，做我的家人;而我也就把我整个的生命，完全寄托在他的生命里了。先生，要我和阿芒完全断绝，这不是简直立刻叫我死吗?
杜瓦：唉唉!请你镇定一点儿，不要太悲观了。至于我向你要求的牺牲是非常大的牺牲，我自己也知道。然而无论如何：这个牺牲你迟早总是要做的。你认识阿芒有三个月了，你很爱他。不过这种才发生不久的爱情难道有权利把他的将来完全断送吗?你若是不同他断绝关系，简直是把我的儿子的一生都陷害了。再说这个爱情，你准能担保他永久不变吗?你也许已经有过这种失望吧。要是后来有一天，你忽视发现你并不爱我的儿子，而另外爱上了一个人，那就太迟了!马格丽特，请你宽恕我说这样的话。就你的过去来说，我是可以这样疑虑的。马格丽特：绝对不能。我向来没有爱过别人，我将来也只能爱阿芒一个人，如同我现在爱他一样。
杜瓦：就算是这样吧。不过，假使你爱他是不可靠的。也许阿芒爱你是不可靠的呀。照他这样的年纪，心情浮躁，能够立一个誓终身不变吗?你看一个人心中所有的情感，不是永远都在变换吗?你看同是一个心，最初是爱父母超乎一切，等到娶了妻子，就爱妻子甚于父母;到后来自己做了父亲，爱孩子就甚于爱父母，爱妻子，爱情人。天性逼人不得不如此。所以你们二个人，彼此一样都可能靠不住的。上面还都是说不定的事。现在你肯不肯再想一想那些真实的同必然的事呢!你是在听我说是不是?
马格丽特：唉，上帝，你的话我正是听得太清楚了!
杜瓦：你同我儿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幸福，请你保持这个幸福的清洁，把它结束了吧。因为这个幸福不可能继续下去的!你将来总有一天觉得你对阿芒的牺牲是足以自豪的，而你终身对于你自己也有了尊重之心。这是一个懂得人生的人同你说话，是一个作父亲的人向你哀求。马格丽特!请你向我证明，你是真的爱阿芒，拿出勇气来吧。
马格丽特：(自语)这样说，无论他怎么做，一个堕落的生灵是永远不得翻身的呀!上帝也许还肯原谅他，但是社会对他是毫不容情的!事实上，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到人家家庭里去占一个位置呢?家庭里的位置是只有德行的人才能够占有的呀!……你爱吗!那又算得了什么?那成什么理由你在你的爱情上无论举出什么证据来，人家只是不相信。按说这也是该当的!谁还肯来向我们说什么爱情，说什么将来!这是多么新鲜的名词!你倒也瞧瞧你已往的污秽呀!有什么男人愿意叫你作妻子!有什么孩子肯叫你作母亲呢!先生，你的话不错;你用你儿子的名义、用你女儿的名义，来同我说话，你已经是很看得起我了。好，先生，请你将来向你那年轻、美好、纯洁的女儿说一说;因为我是为了她才把我自己的幸福牺牲掉的，你同她说世界上有过一个女人，她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个唯一的思念，只有一个唯一的梦想，可是，因为为了她，这个女人就放弃了一切，用两手把自己的心捣碎而死了!先生，我是一定会为这个事情死的。
杜瓦：(不禁大为感动)可怜的女孩子
马格丽特：先生，你可怜我，你要我为你的儿子的安宁，为他的名誉，为他的将来，离开他是不是?好，怎么办?请你命令吧，我无不照办。
杜瓦：你可以说你不爱他了。
马格丽特：(苦笑)他怎么能相信呢?
杜瓦：你可以上别处去。
马格丽特：他一定会跟来的。
杜瓦：那么……
马格丽特：好，先生，你相信我爱阿芒不是?你相信我是完全不顾自己地爱阿芒是不是?
杜瓦：是的，马格丽特。
马格丽特：那么好，先生，在八天之内，你儿子就准可以回到你身边去了。
杜瓦：马格丽特，你真是个高尚的女孩子。
马格丽特：还有最后的一个请求，先生。
杜瓦：说吧，小姐，请说吧。
马格丽特：几个钟头以后，阿芒就要受到他从来未受过，也许是永远不会再受的一个最大的痛苦。那时候，他必须要有一个爱他的人在身边。先生，我求你在那个时候要到这里来看护他。可是现在我们分手吧。因为说不定他就要回来了。要是他看见你在这里，那就什么事都失败了。
杜瓦：那么，我能对你作什么事来答报你对我的恩惠呢?
马格丽特：你可以在我死了以后，等到阿芒提起了我痛恨的时候，你可以对他说明这件事，告诉他我是非常爱他，而且我把这个爱情证实了。先生，有人来了，再见吧，我们两人是今生不会再见的了，祝你一切幸福
(杜瓦出。)
——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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