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的经典散文

文章 2019-07-19 12:46:08 1个回答   ()人看过

谷雨前后,车从印江县城开往梵净山,我们在42公里的距离上等待与团龙村的见面。深山密林,从车窗上掠过一抹又一抹草色绿影,我们的手臂和面颊上都透映着浅浅的莹绿。进山的道路有些千回百转,深情回眸处,团龙村款款大方地呈现。

香。激荡在团龙村的街面和每一条土石路上的青涩茶香,迎面就撞上了我们的鼻翼。团龙村的茶园在山堡和山腰上绵延起伏。流畅的绿色线条里,有黄衣红裳的点点采茶人,十指翻飞,持续啄碰嫩嫩的茶芽。历练耐性的细致劳作。我在近旁的茶垄上细看几位团龙女人的惠心巧性,她们腰间挂着的小竹篓里“绿雨”开始越积越多,荡漾出春的无限韵味。院子中,竹匾摊晾着厚实的茶芽。也许是刚刚离开茶园吧,稍稍蔫萎的茶芽有种模糊的离愁旋回在此刻的表情里。一双浸透绿汁的热手在铁锅里不停翻炒,嫩芽开始卷缩,干涩,收敛,要再次经过开水的冲泡唤醒,它们才能放松抱紧的清香。

香飘数百年。生长在村子龙门坳的茶王树依然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根茬直径39——44厘米,枝桠覆盖面积57平方米,树幅宽8.7至10.2米。在龙门坳,我们找到也许不是书上记载的那棵茶王树。用手在树干上摩挲,坚实,硬滑,清凉,这是我感知的岁月深处的体温,像质朴的老人,深邃的智者。透过它,我们看见,团龙村的茶,团龙村的茶树王,被村民神一样的信仰和供奉。

春分过后的一天,寨子沉浸在一种庄严的氛围中,土司官亲临团龙村采摘打雷茶了;立春到了,团龙村的夜间是神秘的。雷声轰隆,闪电急速,十八名少女的柔美身姿隐现在茶林间,闪一次电,她们就用红唇银牙叼啄起粒粒嫩芽。一夜冒雨攀越采摘的“雷公茶”、“合闪茶”,积淀成五六斤的丝缕心香……这些神秘的传说也浸着茶香,被时间的白皮纸尘封在团龙村老人们的旱烟斗里。“思州方物茶为上”。“永乐辛卯,广征方物,土司追逼,苦于无奈,致荣祖急中长智,以团龙葺茗而献之,上大悦,恩为宠物。”。团龙贡茶。敬奉祖先和梵净山“四大皇庵”的为“阴贡”。敬奉土司官和抵除皇粮国税的叫“阳贡”。团龙贡茶的清香就这样被深锁在宫廷和庙堂上。在带有宿命情节的分类命名里,辛勤采摘和炒制的百姓该以怎样的心情与手中沉默的绿茶告别,又该以怎样的姿势退到那缕茶香的边缘呢?我一直想象当初的情景。

循着激越的茶香,我们在团龙村里游荡。土家吊脚楼上的木窗半合半开,总是能让想象轻易就挤了进去。木楼院子里有砍倒的松树和枫树。几个男人在做木门。排列尖利齿牙的钢锯,插上电源,圆木瞬间拓展了生命的宽度,变成木板。拉线,弹墨,推刨,新鲜微湿的木屑花从器具里喷涌出来,残留树木最初的馨香。一棵树占了一道门,漆刷桐油的木楼村庄泛起层层细腻的微光。崭新的木门,在团龙村里直面风雨、阳光、油烟和不断开合撞击的复杂命运。门内是温暖的火炉,罐罐茶的浓涩苦香回味在老人嘴角,细致甜美。

罐罐茶是祖上传下来的。那位目光一直不曾转弯儿的柴姓老人告诉我们。他一直专注于火炉上那罐咕咕闷响的茶。献出贡茶后,团龙村的百姓谦卑地退到一股绿茶的苦香里,退到一只土陶罐的烈火熬煮里。茶罐煨得黝黑发亮,茶垢和烟腻的密实厚度完全吞没了陶罐最初那缕谦逊的微光。火炉上的陶罐已经传了五辈人。这个足够长的距离画出的破折号,有充分的理由让我不再为老人对陶罐的热爱感到惊讶。等一罐茶香,柴姓老人似乎有足够的耐心和耐力。他很少讲话,偶尔从茶罐上移开目光,又会马上投向另一种悠远和恍惚。他幽幽地说:“团龙的好茶可以煨化铜钱,正常人不可以多吃。”

我们坐在火炉边,等着吃罐罐茶。茶水很少。一罐清水经历时间与火焰的舞蹈后,似乎只留下了灵魂与茶香一起厮守。老人动作缓慢,呼吸平和,将煨好的茶水执于手中,空杯举到客人面前,罐口朝客人的右臂方向,轻轻地倒上小半杯茶。颜色黑褐,茶汤浓黏,香味淳厚。我们舌尖苦涩,舌根回甜,心田温润,像喝着别人或者自己漫长的一生。不禁有些想闭上眼睛,因为有种感动跟着涩香自记忆深处妙曼升起,总让人眼底开始湿润。想多喝也不可多得。柴姓老人说,茶满伤人,这是规矩。

出了木楼,团龙村的十里龙潭横在我们脚边。因为政府正在搞旅游规划建设,水不是很深,清澈透亮。水流很委婉地在村里唱吟。夜晚住在百姓家的木楼上,从龙谭里漫起的唱吟让睡梦轻细悠然。潭水泛起的清光轻轻打在风雨桥上,过了桥就是代方秀阿姨家,门楣上,“农家乐”三个字在一块粗糙的木板里嬉皮笑脸,歪斜如戏水的乡村孩童的影子,顽皮,纯朴,快乐。团龙的百姓似乎总是善于在艰辛生活中寻觅缕缕宽慰心灵的清香吧,就像水是风的表述一样,酸腌菜的香味也认真地表述着土家木楼里的“农家乐”。代阿姨家厨房的一角就罗列着大大小小、圆脸圆肚皮的酸腌菜罐。侧耳细听,不时会有咕咕咕的吞水声音传来,让人新奇。一个装有少许水的瓷碗,承载着倒过头来的陶罐,里面全是刚塞进去腌制的菜叶子。被瓷碗堵住了嘴,陶罐笨拙的样子有些滑稽,像有话不能说,满肚子的新鲜话都腌褪色了。当开封后呈现在饭桌上,客人才知道,原来陶罐肚子里全是满口生香的“话”。代阿姨每次都这样向客人笑呵呵地讲陶罐的事情,幸福得就像在说着自己孩子的调皮记忆。最特别的是一种用野葱和青菜腌成的酸酸菜,除了团龙村山坡上的野葱,其他地方的葱就是腌不出这样的味道和颜色,所以游客多是吃了还要掏腰包买了带回家。也许这就是福吧,梵净山的灵气和佛性孕育给团龙村老百姓的福气。

茶树王,罐罐茶,吊脚楼,酸腌菜,老人和火炉……这些时光钟面上的陈旧刻度,散发出朴野浓烈的神秘气息,在团龙村的晨与昏里强劲渗透,让我们看见了另一种时钟,一种低头生活的人没有觉察的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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