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那里有雪散文

文章 2019-07-23 17:43:10 1个回答   ()人看过

下班了,同事请我吃面。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碗牛肉面。别小看这碗面,要想吃到嘴里,可不太容易。这里的老板规定一天只卖10斤的牛肉,卖完便收工。来得早了晚了,都没得吃。若是店大,未免有欺客的嫌疑。然而店也不大,呼啦啦几张桌子,外加一台收银机,连财神都未请上一尊。

就是这么的。到底这店,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大不起来。

一条街,向南走到尽头就是人家。住的人家逐渐多起来,就有了巷子,巷子左起第二家,便是这家清真面馆。

名为饭馆,也许馆子本就做不出别的花样,因为伙计老板皆是一个人。这老板大概出道时技艺便以面为长,不像别的面馆经营范围广,炒饭砂锅什么都备了一点。或许刚开了瓶冰峰,还要再给你推荐一斤烤肉。

兰州出来的同事告诉我,这满大街的兰州拉面,其实呢,老板都不是从兰州过来的。

我问:“那么这家呢?”

同事答道:“有兰州的气味。”

兰州的气味是什么……我有些疑惑,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出了一些画面来。

敦煌?玉门关?青海湖?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生意却是异常的好。吃饭的人皆是熟客,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也不为过。

同事指着门外,介绍道:“你看,这后面是座寺院。”

大概是名气不旺,于是很小的香火供奉,我猜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高僧坐镇吧。从寺院大门外的围墙经过时,听不见钟声,倒能闻见牲畜的味道。贴近了围墙,是牛的气味——我闻得出来。

二叔曾养过一头牛。陕南的水牛性温驯良,但那牛最后还是卖了。卖牛,不是因为牛老了,是二叔的眼睛坏了,二叔有很严重的白内障。那个时候,二叔把日子过得很痛苦。我经常在心里说,等工作以后,一定要治好二叔的那双病眼,然后再买一条牛回来。

后来才明白,原来人说出来的那些话,通常都带有苍白的色彩。

“话,一旦成了人与人沟通的东西,寻找和孤独便伴随一生。”记得某个编辑如是说,深得其中三昧。

其实我并没有二叔爱牛,二叔养牛的时候,十年都没有舍得抽牛一鞭子。

一头牛让我想起了二叔。

一想起二叔我就觉得愧疚——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治好他的眼睛。二叔变得越来越不愿意出门。

我转过去看那牛,是一头待宰的黄牛。有红衣喇嘛经过天王殿,他们允许贩子经常来寺院里杀牛。牛骨头可以拿来做法器。比如说念珠。西藏的高僧们用的是人骨。据说这样做成的法器,法力无边。

杀牛的时候,喇嘛在念经:

阿弥唎哆

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

毗迦兰多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迦利

娑婆诃

……

和尚念经的调子,听得人心惶惶。那牛直到死也没有流下眼泪。也许,并不是每头牛都有眼泪。我只见过二叔那头牛的眼泪,在被牛贩子买走的时候。

——我一直看完了整个屠牛的过程。

在割肉时遇到些麻烦,牛骨宽大,卡住了刀刃,于是常常是连骨头带肉的一齐掉了下来。来解牛的可惜不是庖丁,据说庖丁不光会杀牛,还是个合格的厨子。现在的厨子,除了杀鸡宰鹅,很少杀得了牛。

老板解决了生活,每天只卖十斤牛肉;贩子解决了生活,每天就可以少杀一头牛。

一碗牛肉,看出了老板的一片善心。我忽然想到了赵行德出走凉州时,他那时的心态。悲哀是有的,苍凉是有的,但未必没有佛性在里头。

也许兰州的气息,就应该夹杂着这样一股子味道。

这时候,面恰到好处的端上桌来,葱花在上,面须在下,袅袅白雾,如此分明。

不知不觉,已走到韦曲那条陈旧的老街上。入眼,皆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破破烂烂的居民楼,即便是在大晴天,路上也溅满了泥浆。

行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扯着裤管,生怕踩疼了脚下这块土地。

老街不是很长,往里走一截是农贸市场,卖鱼虾鲜肉的铺子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铺面都不大,一家家紧挨着,什么面粉干货,寿衣花圈,修鞋算卦,五金杂货……许是巷子太小,城管的车开不进来,于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儿更多的是应季的水果,荔枝、香瓜、水蜜桃,随处可见的西瓜散乱地堆在桌上,立着牌子,上书两行大字:油渣大西瓜,九毛八。

我想,这就是老街式的简明,让人一目了然。如同掉了漆的理发店招牌下写着,“理发拾圆,小孩减半”。对门的包子铺灯箱上印着,“荤素五角”。古老的街衢日益觉醒。商业经济将此地充斥得满满当当,在遮天蔽日的浓荫里,老街人的面孔,从此多了一些风尘,也多了一些喧嚣。

这便是市井气息吧,自有大嗓门的女人喊叫着“袜子五块钱三双”,自有光膀子的男人上下翻飞地炒着河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人生诸多艰辛,其实品尝过后也并非不能忍受,尤其我们爱,我们恨,每天都要在新的思绪里挣扎,值得牵挂的实在太多。

谁都不能去替代另一个人生活,人生是一段寂寞的欢场,看似灯红酒绿,其实一旦翻出底子,映衬出来的,都是那些黯淡无光的旧事。我心里明白,老街只是路上的风景,要走过的还很漫长,而且遥远。

这段日子,因为工作的不顺,一直都在以一种近乎荒凉的心情存活着,像枯杨上的寒蝉,每晚瑟瑟地躲在风中,直到遇到了那个在街边念诗的女孩。

大约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的一条街。街道不宽阔但是很繁华,两边林立着商务宾馆、五金杂货店、美发沙龙、移动公司,水果超市、沙县小吃……街对面是长长的一排居民楼,楼下停满了摩托车。透过树荫,可以看见灰色的城墙,砖块与水泥把这种古老的灰色挤到了天空。

是一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心生抑郁的颜色。

在这街上一家饭馆附近,碰到这个念诗的孩子。这孩子念诗的音调起的老高,以至于走在墙外的人也能听见。她那会儿正背着:“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我在想着下一句,可她一直没有背出来,是来客人了吗?无可否认,这诗句打动了我。

于是,我走到店里,笑着跟她解释,“你背诗的时候打动了我。这么美的诗歌,应该往下背的。”她却腼腆地说:“不,不是我打动的。”然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叔叔,你要吃点什么?我叫爸爸给你做。”

狼狈地出了店,我一直喃喃自语:怎么突然间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

想着想着,终于一口气把那句诗给念了出来。

心头豁然开朗,原来是生活打动了我。

——我不如她。

这个小女孩可以随意就念出“今晚月明人尽望”的句子。而我,行走在街头,除了在心里默诵,再无它法。

傍晚,走在长安街上,脚下这座古城——凉风渐起,落叶满天。远方,小寨的霓虹灯不停变幻着色彩,看起来竟有一种慑人的风情。而在这一瞬间,我的心,似乎也活了过来。

门前的槐树,喜欢与香椿树长在一起。

香椿树高大且直,透过屋顶的老椿树枝桠,可以看见远处飞速而去的列车如蜈蚣般,一节节抖动着身体深处的车厢。铁轨与车轮发出嚓嚓的声音,静下心去听,在沉沉的长夜里分外迷人。

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听火车长鸣。

在一路呜呜声中,扯出了陈年的夜色。火车走过的荒野,很快就被寂静所占据。那种场景该怎样用笔墨来描述啊,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空旷得无边无际,空旷得浩浩荡荡。

这里的孤独是大孤独,寂静是大寂静。草木疯长,流水欢畅,连村落也是斜斜地栖息在半坡上。

我在离火车最近的地方住了二十多个年头,已经习惯了饭后去火车站广场散步溜达,听那些市井深处的喧嚣。然而县城的火车站还是太小,除了春节前后与暑假会涌现陌生的人流,其他时间碰到的,总是些熟面孔。寄存行李的老张,托运处的老李,还有普通话讲得很动听的安检小姑娘……

当然,这里声音最大的聚集地,还是在通向车站广场的斜坡路两边,那里有餐馆,饭店,旅馆,更多的是一幢幢布满水泥灰的家属楼。划拳声、麻将声、电视声、广播声以及出租车司机的吆喝声,如同一锅大杂烩,在清晨的广场上空飘荡着,伴随着火车长长的汽笛,在我脑海深处,渐渐成为了一幅挥之不去的老电影截图。

两边是一排触目惊心的老槐树,即使五月从树下经过,也会觉得寒冷。

楼里住着很多老人,白发苍苍,夏天的时候,搬一把小马扎坐在老槐树底下,乘凉,下棋,喝花茶。有时候,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吵得很厉害,指桑骂槐,四邻不安。此地流传了众多的俚语,比如“阴天子家经得黑,懒人子家经得绝”。阴天里,很快就会进入到晚上,而懒人挨再多的骂也没有反应。人老成精,一旦计较起来,翻开旧账,周围突然就多了许多语言的大师。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如同作家的语言是生活的语言一样,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然而,不知道在多年以后,这里会不会成为另一处时光里的遗址?大约是不会的。没有王侯将相,没有名人点缀,再多的良辰美景也只是荒村老店的缩影,渐渐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

所有人都在等火车驶过,没人愿意停下来,在长长的汽笛声中,去思考生活是什么。这里的孤独直指人心,即便有喧嚣,也只是镜花水月。

所以这里一户户陆续都搬走了,搬进了城里。人去楼拆,只有树留下了。没人知道我是如此怀念火车站附近,那些在春天会开满紫花的老树。花开花落,没人在意,门前看花的老人走了一拨,又走了一拨。年华流逝,而花开,依然香如故。

夜半,临一口塘,晚风阵阵,蛙声阵阵。

这蛙鸣,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盏灯光,时而耀眼,时而微弱,在地头田间,在池畔泥里,为匆匆夜行的人们,带去一点光明。

夜幕漆黑似一条冰冷的蛇。泥蛙们面对着天敌,借去了星星的火焰。

天敌,终于退却了。

这一夜,空旷的池塘里,荷叶尚未立起尖尖的角。

时日还早,带着月亮归家的农人,转身疲倦地睡去。

蛙鸣阵阵,像是一群不知体谅大人劳苦的孩子,不理会夜已深沉,兀自还要在耳边喊着,叫着:呱,呱,谷子长苗,要插秧啦……如同在剧院里听到的那些交响乐队们,正在月光下演奏着一支支幻想曲、随想曲、狂想曲、叙事曲、进行曲、变奏曲和舞曲。

这不由让我回想起多年以前,喜欢抽水烟袋的爷爷。他总喜欢牵着我的手,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他说,就盼着这声音哩!

春耕秋收里,一晃多少年就过去了。

到了冬天,村子里的老人听不见泥蛙的声音,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藏身在了泥里。

他们的一生,就是泥蛙的一生。

他们怀念这声音,所以听得出里面的寒凉温热。

便是这一味药,焦躁时能清热泻火、凉血解毒,寒郁时又可暖肝散结,引火归源。

如今啊,坟头青青,留下我的思念在上面长草,年复一年。纵然每年清明祭扫的人从不缺席,只是却再也听不着那亲切的话语了。

就盼着这声音哩!

是这样熟悉的声音,在我心头回响了二十多年。

于是啊,内心在一望无际的坍塌之中,再度找回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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